糜建国

茫茫城市，洗车店无处不在。但隐藏在桃园路巷子里那家洗车店，却让我情有独钟。

洗车店是一对中年夫妇开的，名叫“雅典娜”洗车店。

巷子很窄，两边除停放了很多车辆外，还有一些水果摊、烧烤摊拥挤着。我将车慢慢移进去，发现没位置，干脆下车，边走边说：“钥匙在车头！”

“好的，大哥！”男主人客气地称呼我。其实，他比我年龄大很多。

最初，我认为他们的“随和”，和其他任何搞服务行业的人没两样，来的是财神爷，商家们不得不学会圆滑世故。不过，随着洗车次数的增多，慢慢对他们的了解，我为自己肤浅的定论感到汗颜。

闹市区停车，一位难求。晚上夫妻俩就把这块空地用来当作临时停车场，赚取一点小费。看见车密密麻麻，车主就把钥匙丢给他们。而这时，男人就当起了司机，一辆辆，小心翼翼地挪动。

平常开车路过，都能看见印有“雅典娜洗车店”几个字的蓝色幡布悬挂在街边那棵小叶榕上，几乎挡住了二楼火锅店的招牌。风起时，幡布张扬、招摇！

雅典娜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，而一个如此简陋的洗车店为何取了这样一个洋气的名字？一个寒冬的午后，下着小雨，我穿着大衣，跺着脚，撑着伞在雨中看他们擦车，夫妇俩你一言，我一句，向我讲述了这个名字的由来。

夫妇俩育有一女，老家住在奉节大山里一个叫老鹰嘴的地方。在女儿小时，将她留在农村奶奶身边，夫妇俩漂在重庆卖菜。每天凌晨三点过，从盘溪市场进菜回来，要卖到晚上九十点。省吃俭用，终于把女儿供大成人。女儿也很争气，高中毕业，考上了重庆师大。毕业后原本可以进入一家大型广告公司，但女儿却坚持选择了回山区小学教书。

一切看似顺利，哪知天有不测风云。一天，学校突遭暴雨，山体滑坡，女儿在抢救孩子时，不幸遇难。

中年丧子，人生一大悲哀。山里汉子，矮了一截；女人也平添白发，苍老了许多。但生活还要坚强地继续下去。

在一个偶然的机会，夫妻俩得知这个洗车场转让，需要7万块，而游摊卖菜，也颇为辛苦，一番权衡之后，他们东拼西凑，盘下了这个洗车场。

为什么这个洗车场叫雅典娜呢？原来女儿的学生，都叫她雅典娜。学生们都说，生前的老师，美丽、善良，是他们心中的女神，他们心中的雅典娜。

在女儿走那年，家中的老母亲——孩子的奶奶，也去世了。到了这把年纪，夫妻俩也没考虑再生孩子。洗车虽很辛苦，但和卖菜相比，轻松多了。如今总算在重庆主城安定下来，除了偶尔念及女儿内心有些波澜外，岁月悄悄地走，日子静静地过，也算无忧。

雨，悄悄地下着。淅淅沥沥……

天寒地冻，他们在旁边用一个空桶点燃一些木柴。车主们在等车的当头上围成圈，取取暖。太冷了，我也忍不住靠拢过去。

男人冲水完毕，女人就用一个泡沫，沾满洗车液，仔细地擦拭。车头、车门、玻璃、后视镜、轮胎、踏板、保险杠，经女人那双粗糙、冻得通红的手抹过之后，泡沫一层层地泛滥开去，泥土、灰尘在车上印出斑斑驳驳的痕迹，紧跟着压缩机“啪嗒、啪嗒”地响起来，男人又提起水枪，冲洗完毕，女人已把那根长毛巾拿在手上，男人顺手牵过来，从引擎盖铺开，一起拉向车尾，整个车子亮堂起来。然后，打开车门，擦洗内室。

女人弓起矮胖的身子，爬进车里，擦拭着。她头发已被淋得湿漉漉，在她弯腰忙碌时，雨水顺着头发，一滴一滴向下滴去，她全然不知；男人倾斜着身子，努力地想把车顶上聚集的水珠擦拭干净。他头戴一顶草帽，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，背已被雨水浸透，脊柱弯曲的轮廓分明地呈现出来。腰上围着一条黄色围裙，围裙前面口袋里鼓着很多车钥匙。长年累月，口袋已被磨出一个破洞，钥匙上的车标裸露出来，偷偷打量着这个世界。

火炉旁，一张木板当成的饭桌上，还没来得及吃完的两碗米饭和一盘藤藤菜，早已冰凉……

重庆的季节没有春秋。

春天还没稳住脚跟，夏就来了。烈日当空的夏季，没有遮掩的雅典娜洗车场，无疑就是一个大火炉。

一个午后，我去洗车，夫妻俩正忙得热火朝天。

“她们是谁呢？”看见旁边多出两个女孩在擦车，我好奇地问道。

“我们的两个女儿啊！”男子开心地笑着说。

“我们资助的两个孩子，也算是我们的女儿吧！”看我有些迷惑不解，男子补充道。

“放暑假了，她们下来帮帮忙！”女子也笑着搭腔。

原来，女儿在山区教书时，还资助了两名孩子。她们都没有父母。女儿走后，夫妻俩一商量，果断把这个接力棒接了过来。

时间过得真快！从女儿走那年接手洗车场，也接手两个孩子，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。如今，一个初三，一个高一。男子感慨起来。

我也参加了爱心助学，资助了大山里没有父母的孩子。对他们的情况，我了如指掌，感同身受！我清楚不能凭借一时冲动，需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做出决定。因为，对那些孩子的资助，不是一天半月，随便给点钱就可以的，而是一个长期付出的过程。除了经济的付出，更多的是关爱。

两个孩子静静地擦着车，一丝不苟。她们穿着整洁，阳光、健康！

我终于明白，夫妻俩生活简朴的原因。

我更明白，他们心里面装着爱，和他们女儿——“雅典娜”一样，心地善良，装着真诚的爱。

问他们累不累，他们说，看见两个女儿一天天长大，内心感到踏实，再累也不累，再热的天，也是凉爽的。多么朴实的语言！

他们生活在底层，看似和这个车水马龙、流光溢彩的城市有些不协调，但正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份温暖和爱，才正是这个城市最接地气、最真实的东西。他们不仅把车洗得干干净净，也把人的心，洗得亮亮堂堂。

后来，夫妻俩采纳我的建议，在洗车场上面覆盖了厚实的遮阳网，夏天就不那么热了。又由于他们态度好，车洗得干净，慢慢地，来洗车的越来越多。

车，一辆一辆地洗；钱，一分一分地攒。孩子们，也在一天一天地长大。

攒下来的钱，通过银行汇往大山深处，孩子们盼着的呢。除了生活费，冬天来了，要给他们添衣；夏天呢，孩子们要零用钱，买支雪糕，甜在心里呢。当然，也甜在夫妻俩祥和的脸上……

（作者系重庆南风爱心助学会会长）